宇野理论的缺陷及其对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的贡献
一宇野弘藏的履历
宇野弘藏,1897年出生于日本冈山县仓敷市,1921年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经济学部,之后赴欧洲留学,1924年在东北帝国大学文法学部担任助教授,讲授经济政策论。不久后,日本开始在国内进行严格的思想镇压,宇野弘藏也在1938年因为违反治安维持法而被逮捕和起诉,不过最终被宣判无罪。但是,由于受到文部省无形的压力,宇野弘藏不得不辞去大学教职,先后在日本贸易研究所和三菱经济研究所工作。二战结束后,宇野弘藏于1947年就任东京帝国大学社会科学研究所教授。
1947年,《评论》杂志举办了一场题为“资本论研究会”的座谈会,宇野理论正是在这场座谈会上以戏剧性的方式被提出来。这场座谈会云集了大内兵卫、久留间鲛造、向坂逸郎、有泽广巳、土屋乔雄、高桥正雄、冈崎三郎、铃木鸿一郎等当时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领域赫赫有名的一流学者。原计划基于座谈会现场的速记,众人的讨论将以资本论研究的形式刊登在《评论》杂志上。宇野弘藏在第三回座谈会上陈述了自己的观点,认为应该在价值形式论中设定商品所有者的存在。这场报告的内容并没有事先告知其他参会成员,结果其他所有出席者都反对这个观点,座谈会一度陷入混乱,导致现场无法进行速记,因此又举办了一次座谈会并将其内容刊发。宇野弘藏以此为契机,在1947年出版了《价值论》一书。
《价值论》可以说是宇野理论问世的第一部著作。用宇野本人的话说,《价值论》“采用了一种不太彻底的研究方法,即尽可能遵从《资本论》,同时阐明自己的疑问”。 1这本书引发了很多争论,在此过程中,宇野弘藏将其“原理论”和方法论进一步体系化。他一边回应众多的批判,一边明确了自己的理论和方法论,并先后在1950年和1952年出版了《经济原理论》的上册和下册,1962年又出版了《经济学方法论》。至此,宇野理论的全貌得以呈现,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在日本实现了重大发展。《价值论》一书作为宇野理论的第一次表露,揭示了宇野弘藏构想的原点。
在当时的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者大多将马克思理论视为绝对的教条。宇野理论登场后,这些人就给宇野理论贴上了“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的标签,甚至在很长时间里都没有认真地把它作为讨论的对象。但是,在宇野弘藏作为东京大学教授从事研究教育活动的过程中,支持宇野理论的人不断增加。到1958年退休,宇野弘藏已执掌东京大学教席11年。接着宇野弘藏在法政大学从事了长达10年的研究教育活动,一边继续深化研究,一边投入精力培养后辈。1977年2月宇野弘藏去世。从戏剧性地在座谈会上提出问题直至去世的30年时间里,宇野弘藏培养了众多优秀的门生,扩大了宇野理论的影响力。现在,宇野理论已经成为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的主要流派之一。
二如何对待马克思著作
在宇野弘藏之前,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将马克思的著作视为完全无缪的,将马克思神化,认为“我们能做的只是学习马克思而已”。简言之,在宇野之前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是学习马克思。与此不同,宇野弘藏的经济学虽然是从马克思那里学来的,但并没有将马克思绝对化,他认为马克思的言论中有着不同的内容,其中也能看到矛盾的展开。宇野弘藏本着将其中对于经济学体系而言重要的论点给予发展的态度,构筑了自己的经济学。一言以蔽之,宇野弘藏不是“学习马克思”,而是“向马克思学习”,这是宇野弘藏对待马克思著作的态度。
在日本,采用“学习马克思”态度的人被称为“正统派”。宇野弘藏认为正统派对马克思所持的态度,其实存在很大的“危机”。笔者认为,正如宇野弘藏指出的那样,马克思的理论展开中确实存在相反的论述。如果事实如此,那么把马克思神圣化,将不能充分地理解这些有意义的、应予以充分展开的论述。在马克思主义研究已经不断深化的今天,主张早期马克思和晚期马克思的论述具有一贯性的日本学者已经很少了。很显然,马克思的论述的确在进化或者说在变化,在他不同时期的研究中,既存在明确的逻辑一贯的论述,也存在思想变动过程中所展开的内容。应该说,不是“学习马克思”,而是“向马克思学习”,才是研读马克思著作、研究马克思主义应采取的态度。
宇野弘藏还说过,马克思是伟大的学者,如果说我们能够超越马克思,那只是因为我们能够看到马克思去世后的资本主义。宇野弘藏的经济学方法论革新之所以成为可能,是因为宇野弘藏看到了资本主义发展到帝国主义阶段,在这个阶段,产业革命以来以英国为中心的资本主义体制发生了巨大变化,而且宇野还经历了如何对待这个资本主义新时期的争论。正是在这个时期的欧洲,围绕着《资本论》中的贫困化规律,考茨基和伯恩施坦之间发生了争论。之后不久,日本国内也发生了一场关于明治时期日本资本主义性质的争论,讲座派认为明治时代的日本处于资本主义之前的绝对王政或半封建制时期,劳农派则认为这个时期的日本已经是资本主义社会。虽然这两场争论涉及的问题完全不同,但两者都是以《资本论》能够直接运用于分析现实的资本主义为前提而展开的。
在伯恩施坦与考茨基的争论中,伯恩施坦以在现实的资本主义社会中能够看到富裕化现象为论据否定《资本论》,要求修改马克思主义;考茨基则以富裕化现象只是暂时的为由,拥护《资本论》的正当性。在日本国内关于资本主义的争论中,讲座派关注明治时期日本所残留的封建现实,他们认为这是封建时代才有的现实,并不是《资本论》中所论述的资本主义社会,因此应该将此时的日本定位为半封建制。与之相反,劳农派认为,日本已经是资本主义社会,半封建的残留不久将会消失。两场争论的各方当事人都以《资本论》的理论是分析现实资本主义的理论为前提,伯恩施坦与考茨基的争论围绕《资本论》的论述是否正确展开,日本资本主义争论则围绕能否将现实的资本主义规定为资本主义展开。
宇野弘藏对这两场争论的任何一方都难以认同。他摸索出新的方法,提出“三阶段论”的经济学方法,成功革新了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需要再次强调的是,宇野弘藏正是秉持“向马克思学习”的态度,才得出了革新性的方法论。
三“三阶段论”经济学方法论的提出
如前所述,宇野弘藏极为重视马克思去世后的资本主义发展状况。
马克思的《资本论》第一版为了方便德国的工人阅读而以德文出版,这其中当然存在启蒙意义。在《资本论》第一版的序言中,马克思说:“物理学家为了认识自然过程,或者是在现象表现得最确实、最少受干扰时观察这些现象,或者是在尽可能保证现象按自身规律性展开的条件下从事实验。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英国是这种生产方式的典型地点。因此,我从这个国家借用了主要的事实和实例作为阐述我的理论的例证。但是,如果德国读者看到英国工农业工人所处的境况而伪善地耸耸肩膀,或者沉溺于德国的情况远不是那样坏的乐观想法中,那我就要大声地对他说:这正是说的阁下的事情!” 2
从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到马克思的两点主张。一是关于《资本论》的方法,即对资本主义经济的分析必须选取“最少受干扰时”进行。这一点正是宇野弘藏所说的以“纯粹资本主义”为对象进行资本主义经济分析的观点。虽然《资本论》中也论述了当时英国残存的前现代的产业,但这些前现代性质的产业被视为很快就要消失的东西。第二点是关于资本主义的历史发展。《资本论》虽然将英国作为研究对象进行分析,但马克思认为,作为后进国的德国也会以“铁的必然性”成为英国那样的资本主义。借用宇野弘藏的话来说,即所有国家都具有资本主义的“纯粹化倾向”。
但是,观察一下后来资本主义的实际进程就会发现,德国的资本主义并没有走和英国相同的道路。正如希法亭用“金融资本”概念所分析的那样,德国资本主义以重化工业为基础,巨大的垄断资本在与银行保持密切关系的同时组织社会生产。宇野弘藏将德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定位为资本主义纯粹化倾向发生钝化的结果。
如果按照《资本论》第一版序言所叙述的那样,“纯粹化倾向”不仅适用于英国,也适用于作为后进国家的德国和美国的资本主义,那么,阐述纯粹资本主义机制的《资本论》就能够直接适用于现实分析。在资本主义社会里实际残存的那些非资本主义要素,虽然我们有必要谈及,它们也并非无法用资本主义理论获得解释,但只需要将它们放在“纯粹化过程中残存的诸要素”这个位置上就可以了。如果将《资本论》直接用于分析现实,就只能按照上述方式进行。伯恩施坦与考茨基的争论和日本国内关于资本主义的争论都是以对《资本论》的这种解释为前提展开的。这两次争论以《资本论》直接用于现实分析为前提,而不去探讨《资本论》论述的适当性,或者说争论者认为《资本论》直接给出了现实资本主义的规定,因此他们不探讨应该将资本主义置于怎样的位置来作为现实分析的基准。宇野弘藏对这一做法表示怀疑。
宇野弘藏的“三阶段论”构想是以他在东北帝国大学讲授经济政策论为契机的,这一点可以从他在战前出版的作为经济政策论教科书的《经济政策论(上)》中得到确认。该书是宇野弘藏在研究《资本论》的同时,参考列宁的《帝国主义论》、希法亭的《金融资本》和对资本主义进行历史分析的众多文献写成的。在书中,宇野弘藏阐述了资本主义由以下三个发展阶段构成,即资本主义发展初期的重商主义阶段、通过产业资本自律的积累而发展起来的自由主义阶段和以金融资本的积累为核心的帝国主义阶段。特别是对“帝国主义阶段”的规定是很重要的,通过给出对这个阶段的规定,宇野弘藏从根本上放弃了对《资本论》中所设定的德国和美国的资本主义与英国一样会发生纯粹化的理解。
但这并不是说宇野弘藏就因此否定了《资本论》。宇野弘藏将马克思的论述理解为,由于马克思没能看到帝国主义阶段就去世了,所以他认为资本主义的历史是贯彻纯粹化过程的历史,认为以产业资本为支配性资本的自由主义阶段结束后社会主义就会到来。宇野弘藏进而认为,应当把《资本论》阐述的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理论分析视作关于资本对社会生产进行统摄的原理性规定,有必要将它和关于资本主义历史发展的论述分开。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整理《资本论》的话,其内容会成为极有意义的理论。也就是说,宇野弘藏主张将《资本论》中关于资本组织社会生产的原理性机制作为“经济原理论”予以纯粹化。当然,《资本论》中阐述资本主义的原理性规定的部分也存在很多难点,需要对这些难点进行修订,从而通过这些整理,可以灵活地使用《资本论》的内容。
以这样的方式,宇野弘藏将《资本论》作为“经济原理论”而使之纯粹化,将资本主义的历史发展作为与“原理论”拥有不同维度的“阶段论”来把握。必须注意的是,“阶段论”并不是对资本主义历史本身的叙述。宇野弘藏将英国作为重商主义阶段和自由主义阶段的典型国家,将德国、美国作为帝国主义阶段的典型国家,但“阶段论”并不是对英国经济史或德国经济史的具体研究。“阶段论”在参照具体历史的同时,抽取不同阶段中心国家的资本积累规定世界经济组织的机制并形成一个理论模型,它被构思为一个处于经济原理和现状分析之间的中间理论,其中经济原理是阐述资本组织社会生产,“现状分析”则是对现实的资本主义的分析。
接下来,基于宇野弘藏“阶段论”研究的进展来更明确地介绍“三阶段论”的思路。宇野弘藏认为,资本主义的历史经历了资本主义确立的时代(重商主义阶段),又经历了英国确立资本主义生产、以产业资本自律的资本积累为基础、成为组织世界经济的中心国家的时代(自由主义阶段),从19世纪末开始向所谓帝国主义阶段过渡。宇野弘藏所说的帝国主义阶段,如果从当今时代的眼光重新把握的话,可以说是这样一个阶段,即伴随支柱产业从棉纺织产业转向重化工业、机电产业、汽车产业和金融资本的积累给经济组织带来重大影响,像国家这样的非市场性关系的作用也在增强,中心国家也从英国转变为美国。这些不同阶段在一定时期内具有稳定的结构,这些结构可以作为“阶段论”提取出来。而且,无论是中心国家还是边缘国家,不同的国家要通过在这些结构中形成的发展方向来发展出独自的道路。因此,现实的资本主义分析应该依据各个阶段资本积累的结构,观察和分析不同国家的独特条件。最后需要说明的是,当前基于宇野理论开展研究的学者对“阶段论”的理解并不完全一致。
四宇野弘藏对原理性规定的整理
在对《资本论》进行“经济原理论”的纯粹化、重构的同时,宇野弘藏还形成了“阶段论”的设想。下面考察宇野弘藏如何整理和贯彻《资本论》的原理。本文介绍流通论的独立、劳动价值论的论证、市场机制论的整理,这三个方面的论点都是宇野弘藏通过对《资本论》进行大幅度整理获得的。
(一)“流通论”的独立
宇野弘藏的《经济原理论》与《资本论》的篇章结构有很大不同。《资本论》三卷的结构为第一卷“资本的生产过程”、第二卷“资本的流通过程”和第三卷“资本主义生产的总过程”。宇野弘藏《经济原理论》的结构是:第一篇“流通论”、第二篇“生产论”、第三篇“分配论”。《资本论》第一卷的标题虽然是“资本的生产过程”,但第一卷第一篇是“商品和货币”、第二篇是“货币转化为资本”。宇野弘藏着眼于此,将其中关于商品、货币、资本的部分独立出来。宇野弘藏为什么要如此调整?这是基于如下问题意识:如何实现商品的价值规定、劳动价值论的论证和继承马克思认识资本主义的特征。
先看看《资本论》开篇“商品”章中马克思通过抽出抽象人类劳动来实现价值规定的论述。马克思通过两个商品的交换抽出了抽象人类劳动,认为两个商品之所以能交换是因为两者拥有共同的东西,并对共同的东西是什么进行了讨论。不同的商品拥有不同的使用价值或者说有用性,因此要抽去。这样一来,商品的属性中剩下的就是商品是通过劳动生产出来的劳动产品这一点。而这些劳动,从它们使产品具有使用价值的有用劳动一面来看,体现在不同商品中的劳动也是不同的,因此它们不是共同的;如果将具体的有用劳动这个特性抽掉,就得出了只共有人类劳动这个性质的抽象人类劳动。于是马克思得出结论,两个商品拥有共同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抽象的人类劳动。马克思还将商品具有二重性(即商品具有的使用价值和与其他商品交换的价值)和以上考察结合起来论证了劳动价值论,即认为商品的价值实体是抽象的人类劳动。马克思对劳动价值论的这个论证遭到了庞巴维克等人的诸多批评。宇野弘藏虽然回击了庞巴维克的批评,但认为在商品交换时就论述抽象人类劳动并论证劳动价值论的做法是“消极的论证”,因而不是充分的论证,进而提出劳动价值论的论证应该放在生产论中进行。关于这一点将进行更详细的论述。
宇野弘藏虽然对马克思从两个商品的交换中推导出抽象人类劳动的做法持不同意见,但对于马克思在“资本的生产过程”的第一篇即论述商品、货币、资本持很高评价,认为应该将这一部分作为“流通论”独立出来。宇野之所以有如此观点,是因为他认为,正如马克思所强调的,资本主义社会是通过商品、货币、资本这样一个本来与社会生产疏远的流通形态关系即市场关系来组织社会生产的。因此,为了明确资本主义生产的历史特殊性,明确市场关系是与社会生产疏远的这一点很重要。如果贯彻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这一理解,就应将市场关系作为其成立与社会生产的组织无关的东西来阐明,因此理所当然的是,在市场关系中不应该展开对劳动价值论的论述,而是以社会生产为背景时才论述劳动价值。
前文曾介绍过《评论》杂志主办的座谈会因为宇野弘藏的发言而陷入混乱。引起这场混乱的是宇野提出的观点,即认为在价值形式论的展开中应该设定商品所有者的存在。按照宇野弘藏的说明,如果价值形式论以从两个商品的交换中推导出抽象人类劳动这个观点为前提,那么商品所有者的设定就不是必要的;但在这样的价值形式论中,马克思本来试图展现的内容是无法得到充分展现的。因此,他提出了应该在价值形式论中设定商品所有者的观点。关于这一内容,下面给出更通俗的说明。
在价值形式论中,马克思提出,价值形式论探讨的是商品所有者如何将自己持有商品的价值即对别的商品所具有的交换力表现出来,表明货币如何通过交换行动而得以形成。商品所有者为了表现自己持有商品的价值(量),只能用一定量的其他商品来实现。商品的长度、重量、品质等属性能够通过自身向他人展示,但要表现其价值和别的商品如何相等,只能用别的商品的使用价值量来表现自身的价值量。而且,表现价值的位于相对价值形式一端的商品和用于表现价值的位于等价形式一端的商品处于相反的两端。这种关系首先要在简单价值形式中进行阐明,接着要论述扩大的价值形式、一般价值形式与商品所有者的欲望、表现方式的发展等问题,最后通过货币形式阐明货币的形成。
这样一来,价值形式论中就需要设定施行价值表现行为的商品所有者,通过商品所有者的价值表现行为来展开价值形式论。不过,如果在两个商品的交换中就给出其中拥有共同抽象人类劳动这个价值的实体规定的话,价值形式论这一基于商品所有者实现的价值表现行为而展开的理论就变得不必要了。因为如果以价值实体是抽象人类劳动这一点为前提,我们不用设定商品所有者也可以解释实体是怎样获得表现的。
马克思在论述简单价值形式时强调了位于相对价值形式一端的商品和位于等价形式一端的商品的两极地位,但是在说明一般价值形式即特定的一个商品成为所有商品的等价物时,他采用的操作逻辑是将位于相对价值形式一端的商品和位于等价形式一端的商品进行颠倒替换。这样的展开方式是基于从两个商品的交换中推导出两个商品之中存在同一抽象人类劳动的凝结这一观点,其中没有贯彻价值形式论作为商品所有者的价值表现的理论。
马克思在对价值形式理论展开论述时,还存在别的难点。正如前文所述,对于马克思的理论展开来说,市场关系对于社会生产来说是疏远的这一点很重要。正因为存在这样的理解,马克思才能做到不同于亚当·斯密而将资本主义作为特殊历史性的东西来把握。这样的话,作为和社会生产不同的逻辑并与社会生产有所疏远,市场关系得以形成。马克思也指出,很多不是劳动产品的东西会作为商品而成为交易的对象。基于这样的观点,尽管市场中存在劳动产品之外的东西被作为商品进行交易,但这些东西和《资本论》的展开没有关系,因为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研究对象是那些对于社会来说必要的、每天生产和消费的产品。这样一来,从两个商品的交换中推导出抽象人类劳动的观点就不存在问题了。
但是,诸如官职、赎罪券这样的并非劳动产品的东西也存在卖家和买家,而按照上述理论展开的话,就无法充分阐明基于这样的买卖关系形成的市场的特征。另外,如果说作为分析对象的商品只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生产的商品,作为分析对象的市场只是用于交易作为社会必要财富的商品,那么市场是与社会生产相疏远的场所这一观点就不能得到明确论证了。比如,认为诸多异质的商品可以通过货币这个共同物来表现价值量,进而规定货币的价值尺度职能。又如,在关于资本的规定问题上,由于强调没有劳动力的买和卖就不能合理地说明资本的价值增殖运动,所以未能得到关于资本的一般性规定,也就是说未能说明市场的存在会产生资本关系这个问题。
可以说,宇野弘藏通过将“流通论”独立化展示了阐明市场关系如何形成的方法,不仅指出了市场关系具有与社会生产相疏远的性质,也以更有意义的方法提出了劳动价值论的论证方式。当然,宇野弘藏的论述并没有解决马克思的全部研究难点,现在人们仍然在研究“流通论”存在的诸多问题和劳动价值论的论证问题。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即通过这种巨大的论证思路转变,宇野弘藏为至今以来被视为难点的诸多问题提供了一条解释的道路,甚至可以说宇野弘藏的问题设定方式为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开辟了新的地平线。
(二)劳动价值论的论证
宇野弘藏认为劳动价值论的论证应该在“生产论”中进行。
首先,宇野弘藏在“生产论”开篇中,在论述劳动生产过程时基于其与所有社会形态相独立。接着,宇野弘藏在价值形成过程中,以基于资本和雇佣劳动的关系组织社会生产为根据论证劳动价值论。简单来说,即人类通过作用于自然获得生活资料,而在资本主义生产下,生活资料的获得是通过商品买卖关系实现的,即通过“在资本生产过程中的劳动力商品的出卖及通过售卖劳动力商品获得的报酬实现生活资料的购买” 3。社会生产通过资本获得组织,导致商品价格的波动受到社会生产的影响,而商品价格的波动是以工人用工资买回生活资料这个关系为中心的。宇野认为这样就表明商品的价值通过投入劳动量得以规定,劳动价值论得到了论证。接下来将对这个论证进行更具体的说明。
毋庸赘言,在资本主义的生产中,单个生产活动,作为资本的私人活动,是以追求利润为目的的活动。单个资本在市场上购买劳动力商品和物质生产资料,生产出能够带来利益的商品,并在市场上出售。这样,一种单个资本的生产通过商品买卖活动与其他资本的生产活动或资本家、工人的生活资料消费发生联系,结果实现了社会性生产。这一点从工人的视角来看,工人将劳动力作为商品出售给资本家,获得工资作为报酬并买回生活资料,通过消费它们来生活,而这些生活资料又与生产息息相关。用工资买回生活资料的这种社会需求规定了不同商品的供需关系,商品价格的波动中心就是使这种买回活动成为可能的消费资料的价格以及生产消费资料所必需的生产资料的价格。
如果从社会劳动分配的观点来看,则表现为社会劳动分配必须按照如下方式实现,即生产资料的生产要满足工人用工资买回生活资料这种社会需求。工人用工资买回的生活资料的价格成为生活资料价格波动的中心,意味着与生活资料的生产相关的那些商品要依照能够以这个价格来提供生活资料的价格出售。生产资料的价格根据与生产联系的消费资料价格规定。换句话说,商品价格波动中心是使工人能够用工资买回生活资料的社会劳动分配。资本一边关注商品的价格波动,一边为追求更高的利润率而选择交易的商品,最后配置了投入不同生产部门的资本量,即实现了劳动的社会分配。结果是,比生产关联投入更多资本的部门即劳动分配过剩的部门,其商品利润率会下降,进而使人们降低对该部门的投资预期;而投入过少资本的部门即劳动分配过少部门的商品利润率会上升,从而吸引更多的资本。于是,资本改变了投资行动。通过资本的这种运动,工人用工资买回生活资料的社会劳动分配得以实现。宇野弘藏认为,“人类的劳动如何在社会必要的物质生产过程中分配”是根本,在这个根本的规制下,商品价格根据投入的劳动以规律的方式实现波动。
宇野弘藏以上述方法论证了商品的价值由抽象人类劳动规定。这样的论证方法是对劳动价值论的“积极论证方法”,宇野弘藏试图用这个方法避开一些对马克思从两个商品交换中推导出抽象人类劳动的批判。这一方法可以说也继承了马克思的观点。马克思确实从两个商品的交换中推导出抽象人类劳动,在深化对抽象人类劳动的考察中,马克思设想了鲁滨逊故事中的生产、中世纪的生产和基于共同生产资料开展劳动的社会主义生产,以论述劳动的社会性分配的必要性。另外,在论述价值增殖过程前,马克思分析了独立于任何特定社会形态的劳动过程。虽然在对劳动过程的分析中马克思着眼于使用价值的生产,但是他也注意到劳动过程之间的关联。宇野弘藏提出的关于劳动价值论的论证,可以说是发展了马克思理论中的这一条线索。
宇野弘藏重视劳动的社会分配。但是,在论述社会劳动分配时将其作为价值规律的展开,因此需要把劳动价值论放在“商品的价值由投入劳动量决定”这个位置上考察。接下来将基于日本当今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研讨状况简单地论述这个问题。
宇野弘藏之所以认为投入劳动量决定价值是基本所在,很可能是因为他认为单个的生产过程中投入劳动量和产品产量之间关系的确定是社会劳动分配的基础。社会劳动分配确实是基于单个生产过程中的劳动和产出之间的关系。在将劳动生产过程独立于所有社会形态加以讨论时,单个生产过程中投入的一定量的劳动和生产资料与作为结果生产出来的一定量的产出间存在确定的关系,基于这个关系,我们可以得到生产过程间的均衡的投入劳动量。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也可以将这种单个生产过程中存在的确定关系解读为投入劳动量决定商品的价值量。这样的话,劳动价值论的基础就是投入劳动量决定价值量,社会劳动分配则是这个关系的展开。
但需要注意的是,根据单个生产过程中的确定关系所投入的抽象人类劳动决定社会劳动分配的论述,只是劳动生产过程论中的论述。在任何一种社会形态中,社会再生产的实现都需要经历这个过程,即将单个生产过程中的确定关系和以此为基础的社会劳动分配作为基准,不均衡的劳动分配得以调整。但这个论述能否直接运用于作为资本主义经济规律的劳动价值论就是另一回事了。为了明确这一点,本文将回到围绕生产价格问题的争论上进行简单论述。
在《资本论》第三卷出版之后,批评马克思的人首先抓住的问题就是,马克思在第一卷中认为商品的价值由劳动时间决定,在第三卷中又认为商品按照生产价格来进行买卖,而生产价格和劳动时间决定的价格并不一致。生产价格是不同产业部门的资本利润率平均化之后的价格,与劳动时间决定的价格是不一致的。
宇野弘藏对这一批判进行了回应。正如前文所述,宇野弘藏以劳动力商品买回生活资料为枢纽对劳动价值论进行论证,很显然是根据价值形成过程进行论证的。在此基础之上还要论述价值增殖过程,但作为增殖部分的利润所遵循的分配原理,很显然不同于规定人类作用于自然并获得必要产品这个过程的原理。资本的生产是按照竞争原理进行的,其结果是商品以各资本获得相同利润的价格即获得平均利润的价格为中心来出售。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宇野弘藏在“分配论”中讨论竞争原理,“生产论”中劳动时间决定的价值和“分配论”中的生产价格很显然是不同的。基于这样的观点,“生产论”和“分配论”属于不同维度的问题,因此马克思的批评者们提出的问题并不成立。宇野弘藏认为,“生产论”是基于劳动时间论述的领域,它同讨论价格问题的“分配论”不是同一个维度,因此价值价格和生产价格之间的差异并不成为问题。也就是说,宇野弘藏通过区分不同的维度并以此为理由解释了上述问题。但是在笔者看来,这种做法难以理解,并不具有充分的说服力。分配剩余时价格波动的中心变为生产价格这一点可以在“生产论”的维度下展开论述。虽然价值形成过程中,商品必须按照劳动时间决定的价格进行买卖,但是在价值增殖过程中,生产价格成为价格波动的中心。在“生产论”中,不需要坚持劳动时间这个概念,也可以将“生产论”中应阐明的全部观点解释清楚,因此没有理由必须按照劳动时间来展开“生产论”的论述。
接下来笔者将重新考察劳动价值论的论证和投入劳动价值论、劳动价值论与社会劳动分配等观点。投入劳动价值论即投入劳动量决定价值量这个命题,可以直接用于对价值形成过程中的劳动价值论的论证。但是,在价值增殖过程的论述或者一般所说的生产价格论中,劳动价值论下的价值就不再是价格波动的中心了。社会劳动分配无论是在价值形成过程的维度下,还是在价值增殖过程或生产价格论中,都是有效的。我们应该在社会劳动分配中寻求生产价格的基础。因为生产价格是在资本围绕利润率的竞争关系中形成的,是价值形成过程中均衡的社会劳动分配得以实现的价格。生产价格论中的商品价格以生产价格为中心产生波动这一点揭示了均衡的社会劳动分配对资本围绕利润率开展竞争施加的作用。这样一来,可以说,不是投入劳动价值论,即认为投入劳动量决定价值量,而是让社会再生产成为可能的社会劳动分配是价格波动中心的观点,才让劳动价值论更具整合性。基于这个观点,笔者将再次审视宇野弘藏的观点。
正如宇野弘藏所说,单个生产过程中投入劳动量和产出之间的关系是决定社会劳动分配的基础。在这个意义上说劳动量决定价值量构成基础是没有错的。但是,在阐明资本主义生产的运动规律这个维度上来论证劳动价值论时坚持这个观点可能就不太合适。为了生产社会必要产品,我们必须对劳动进行分配,以让不同的生产场所能源源不断生产出产品。但是,生产剩余产品的话,这种必要的劳动分配就不是必要的了。
历史上,在不同的阶级社会中,剩余产品以不同的形式被消费。比如,在中世纪的欧洲,与基督教相关的人们在生产必要的生活资料的同时,还建造了庄严的教堂。在奈良、平安时代的日本,也有过营造国都、建造大佛和国分寺。生产剩余的方法是受这个时代处理剩余的方法制约的,如果政治支配结构或宗教产生变化,必要产品会发生变化,生产剩余产品的关联也会发生变化。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剩余的大多数成为资本的利润,而资本成为组织社会生产的主体,生产价格则成为价格波动的中心。劳动价值论的论证是为了阐明资本主义的经济规律。而将投入劳动价值论视为劳动价值论之根本的做法,对应的观点是,以劳动过程论中单个生产过程下劳动量和产出物之间的关系为基础,社会劳动分配得以确定。这个观点对于阐述资本主义经济规律其实并不是必要的。在资本的竞争原理下实现社会劳动分配,才是价值规律的要义。必须以社会劳动分配为劳动价值论的根本。总而言之,在考察劳动生产过程中生产必要产品的维度上,一定量的劳动是生产一定量产品的基础这一点当然是正确的,但这与认为论证劳动价值论的根本是投入劳动价值论具有根本区别,要将劳动价值论整合在价值规律的论证中,应该以社会劳动分配为核心来构建理论。
最近,在关于劳动价值论的学会报告中,非宇野学派的研究者也出现了从社会劳动分配着手论述劳动价值论的做法。可以预想,在未来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研究中,这个方向的研究会得到进一步发展。
(三)市场机制论
众所周知,《资本论》第二卷、第三卷是马克思去世后由恩格斯将马克思未完成的手稿辛勤编辑而成的,因此不同章节论述的展开方法并不一致。特别是在商品资本、银行资本这些讨论市场机制的章节,这种倾向更为明显。接下来简单介绍一下《资本论》中商品资本、银行资本的展开。
《资本论》第三卷第十六章“商品经营资本”对商品资本的论述有两条逻辑,一条是从产业资本流通过程的职能独立化导出商品资本,另一条则是一开始就给出商品资本是产业资本的商品实现资本独立后的产物,但这两种逻辑其实没有联系。虽然马克思基于前一条逻辑论述商品资本的机能,但由于论述错综复杂,对商品资本独立化的说明并不充分。
关于信用制度,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第五篇“利润分为利息和企业主收入(生息资本)”中进行了论述。但是第五篇前半部分(从第二十一章“生息资本”到第二十四章“资本关系在生息资本形式上的外表化”)与后半部分第二十五章“信用和虚拟资本”开始的部分,其主题、展开方式都有很大不同。在前半部分,马克思将资本家分成货币资本家和执行职能的资本家,从两者的关系出发论述利息和资本的拜物教性质。在后半部分,以商业信用、银行信用为内容的信用制度成为主题,基于资本积累来论述这个主题。另外,由于马克思手稿的完成度很低,论述中夹杂着零碎的叙述,没能实现论述的连贯性。
说到《资本论》第三卷的混乱状态,有必要考虑马克思写作《资本论》的计划。马克思为出版《资本论》做了庞大的准备工作,他留下了一些关于写作计划的手稿。从1858年到1863年落实的计划来看,写作计划整体分为资本、土地所有制、雇佣劳动、国家、对外贸易、世界市场(和经济危机)。“资本”中分出一般资本、竞争、信用、股份资本。其中,“一般资本”由商品、货币、资本构成,“资本”又分为资本的生产过程、资本的流通过程以及两者的统一三方面内容。人们围绕马克思有没有最后贯彻这个计划存在争论。持计划不变论的研究者认为《资本论》论述的是“一般资本”。但是从马克思生前出版的《资本论》内容来看,由于第一卷的内容就已经超出了写作计划的“一般资本”,计划不变论不能使人完全认同。但是也不能否定,马克思的这个写作计划是导致其去世后出版的《资本论》第二卷和第三卷内容混乱的一个原因。
接下来介绍宇野弘藏是如何整理马克思的这些论述的。宇野弘藏主张将《资本论》作为“经济原理论”纯粹化,并认为需要将资本主义生产机制的整体在“原理论”中加以探讨。商品资本和银行资本在资本组织社会生产时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很显然这些内容应该在“原理论”中加以讨论。宇野弘藏的“原理论”将“流通论”独立出来,又将“分配论”定位为“流通论”和“生产论”的统一。在“流通论”中,宇野弘藏基于流通主体的行为阐明了市场关系机制。在“生产论”中,宇野弘藏对资本主义经济体系进行了全局把握,通过对价值规律的论证阐明了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代谢过程在资本组织的生产下如何通过工人买回生活资料实现。可以说,“分配论”沿着“流通论”所阐明的资本个别追求利润的行动这条线索来阐明资本组织社会生产的实现机制。资本在组织社会生产的过程中需要流通资本,在资本流通过程中就会产生一个无奈的问题,即不断地产生闲置货币资本,而商品资本和银行资本就是说明处理这个问题的资本主义机制的理论。通过对这一市场机制的整理,能够更顺畅地实现资本积累,资本主义的生产组织会更有效率。宇野弘藏对市场机制理论整理的意义就在这里。
从宇野弘藏在《经济原理论》中对市场机制论的讨论还能看到他试图贯彻以下逻辑,即资本拜物教在这个过程中形成。这一点从宇野弘藏“分配论”最后一章“利息论”的构成就能够看明白。宇野弘藏在“利息论”中,先论述了“借贷资本和银行资本”,在分析了信用制度之后,又论述了“商业资本和商业利润”,之后论述“自己产生利息的资本”,并论证了资本拜物教的形成。作为市场机制论展开的商业资本理论,解释了资本拜物教形成的媒介作用。宇野弘藏的“原理论”以三大阶级论为终点,在“原理论”中揭示资本拜物教的形成可以说具有重要地位。但是,宇野弘藏在市场机制论中贯穿资本拜物教的形成也有负面作用,即阻碍了他采用其他论述方法,如将信用论和商业资本论作为市场机制论述的方法。在宇野弘藏的经济学方法论中,他表示,“经济原理论”的意义在于阐明资本对社会生产的组织。从这一点看,笔者认为“经济原理论”应该采取贯彻市场机制论的方法。
另外,宇野弘藏的理论明确了在“分配论”中展开市场机制论的方法,使在“经济原理论”的维度上发展出经济危机论成为可能,“经济原理论”的展开为“阶段论”和“现状分析”在方法上提供了强有力的启发。这一点是无论怎么强调也不为过的。由于篇幅的原因,本文无法展开对经济危机论的介绍,但想简单地指出经济危机论对于宇野理论的意义。
正如前文所介绍的,宇野弘藏认为资本主义原理是以劳动力商品为中心展开的。宇野弘藏的说法是“劳动力的商品化”是《资本论》的“南无阿弥陀佛”,意即马克思理论的核心在于“劳动力的商品化”。宇野弘藏也经常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建立在劳动力商品化这个本来并非理所当然的事情上的。如果说劳动力商品是资本主义组织生产成为可能的根本性条件,劳动力商品的枯竭就会让资本主义生产无法持续。在“原理论”中,随着资本积累的展开,劳动力商品的枯竭必然发生。资本主义遇到这种情况就会发生危机,接着劳动力商品的制约会通过危机的发生得到消解。阐明这个过程的理论就是经济危机论。也就是说,经济危机论原理让资本主义组织生产的结构最终得到阐明。按照宇野弘藏的逻辑来看,“经济原理论”最后应该结束于经济危机论或者景气循环论。
本文只是介绍了宇野理论的一小部分,即便如此,也能让我们看到宇野弘藏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发展,它为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的飞跃性发展开辟了新天地。
注释
1宇野弘蔵『価値論』、こぶし文庫、1996年、10-11頁。
2(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7页。
3(1)宇野弘蔵『資本論の経済学』、岩波書店、1974年、15-16頁。